每周六下午，天坛公园西门的小广场上，总会响起悠扬的民乐声。34位平均年龄60多岁的乐手在此专注演奏，扬琴、二胡、唢呐、琵琶等20多种乐器交织出激昂的旋律。这支“天坛琴之声民乐团”已在公园坚持公益演出16年，以其对民乐的热爱和精湛的演奏技艺，吸引了众多乐迷前来聆听。琴弦起落间，他们不仅展示着中国民乐的独特魅力，更用音乐奏响了充实快乐的晚年乐章。
因为热爱相聚 共赴天坛之约
周六下午2时30分，天坛公园西门的小广场上早已围满了人。前排观众支起小马扎，架好三脚架，数十台相机、手机的镜头齐刷刷对准中央——“天坛琴之声民乐团”的乐手们已准备就绪，一场精彩的演出即将拉开帷幕。
扬琴手王京生坐在乐团中央，手中的两根琴竹高高举起。随着琴竹落下，20多种乐器同时奏响，开场曲《花好月圆》的旋律悠扬回荡。这支乐团的配置堪称“豪华”：扬琴、二胡、琵琶、中阮与小提琴、大提琴中西合璧，唢呐、笙、笛子与各类打击乐器交相辉映。
虽然没有指挥，乐团的演奏却出奇地整齐。乐手们时而交换眼神，时而微微颔首，仿佛心有灵犀般配合默契，将乐曲的节奏快慢、音调强弱把控得恰到好处。当演奏进入高潮时，观众不约而同打起拍子，有的还跟着轻轻哼唱。
这支乐团的队员年龄最小的58岁，最大的已77岁，但当他们执起心爱的乐器，十指翻飞间，眼中闪烁的光芒与指尖流淌的旋律，让人完全忘却了岁月的痕迹。
“我们都是因为热爱音乐而相聚于此的。”团长贺铁庆说。2008年，他在天坛公园里偶遇一群民乐爱好者，几人即兴合奏，开启了“以乐会友”的缘分。随着越来越多乐手闻声加入，这支民间乐团的演奏水平不断提升。2009年，在他的召集下，“天坛琴之声民乐团”正式成立，每周六成了乐团固定的演出时间。
从最初的“草台班子”到如今堪称“专业级”的乐团，队员中可谓卧虎藏龙：有原北京京剧院的唢呐演奏家，专业文艺院团出身的科班乐手，创办艺术培训机构的音乐教育者，还有来自航天系统、企业单位的跨界音乐爱好者。他们身份各异，住在北京各处，最远的队员甚至要从房山、昌平辗转一两个小时地铁赶来，却从未缺席过每周六的这场“天坛之约”。
感怀队友温情 专业乐手扎根
坐在乐团前排，怀抱琵琶的曹杰沉浸于演奏之中。作为文工团出身的专业乐手，他曾在音乐厅演出无数次。然而，2009年刚加入乐团时，头两次在公园的露天演出让他浑身不自在：“观众就隔着一米远盯着你，和音乐厅完全不一样。”为了推脱周末的公园演出，他向队友编了个“生病”的借口。
这个善意的谎言，却意外成为他与乐团羁绊的起点。队友们得知曹杰“生病”，专程登门探望。看着眼前这些相识不过一个月的乐友，曹杰感动得眼眶泛红——在音乐厅的舞台上，他收获过掌声与鲜花，却没有感受过如此质朴的关怀。这份触动让曹杰打消了退意，这一留就是16年。
曹杰逐渐爱上了公园里这种“接地气”的表演方式：每当乐曲奏响，围观的观众跟着节奏打起拍子，老人们听到动情处眼含泪光，孩子们还会踮着脚凑近看他拨弄琴弦。这种与观众零距离的互动，让他找到了音乐厅之外的成就感。受他的影响，爱人郭秀红也带着小提琴加入乐团。
“老曹如今是乐团里最资深的成员之一，即便后来身患大病每周需要3次透析治疗，仍坚持背着琵琶准时参加演出，场场不落，他的精神让我们都很敬佩。”贺铁庆说。
“我们不仅是乐友，生活中更是真心相待的朋友。”曹杰说。每年冬季，队友们还会相约去海南度假，在椰树下继续合奏。对他而言，公园里的每场演出早已超越了音乐本身——那是一群老友用琴弦编织的精神家园。
凡人捡拾技艺 奏响华彩乐章
在乐团后排，5位女士组成的打击乐声部总能在旋律间敲出惊喜——董虹序的小鼓点如珠落玉盘，王艳芬手中的镲片碰撞出透亮激越的声响，李秀丽的手摇铃发出“叮铃”悦耳的清响……很难想象，7年前她们还是公园里的“牌友小组”。
“那时我们总在乐团演出场地旁边打牌，乐团的张宝和老师凑过来问：‘你们有打扑克的时间，不如学学打击乐，乐团正好缺打击乐手。’”董虹序回忆道。从零起步学乐器谈何容易？最初，她们总是跟不上节拍，是队友手把手教她们识谱、打节奏。如今她们的打击乐已成为乐团里的“点睛之笔”，《地道战组曲》里激昂的鼓点，总能让观众热血沸腾。“学乐器后才发现，原来那些虚度的时光多么可惜。现在我们不仅找到了新的热爱，从音乐中获得的快乐更是前所未有的。”董虹序感慨道。
这支乐团的魅力，在于能让每个普通人都焕发光彩。70岁的王京生是一名退休工人，每周六他都要拉着五六十斤重的扬琴、支架和音响来到公园，与大家合奏。2010年，王京生在公园遛弯时，被乐团演奏的一段《南泥湾》吸引——那是他青春岁月里最熟悉的旋律。“中学时我学了5年扬琴，后来为了生计就搁下了。”在贺铁庆的热情鼓励下，王京生重新拾起了荒废30多年的技艺。
“再摸琴时手上完全没有感觉了，为了跟上大伙儿的进度，我就每天在家苦练。”如今坐在乐团中央，王京生手中的琴竹就是隐形的指挥棒，20多种乐器跟着他的节奏起伏和鸣。“年轻时没有时间和经济条件去实现自己的兴趣爱好，真到了这把年纪才明白，只要梦想还在跳动，生命的乐章随时可以奏响新的华彩。”
收获铁杆粉丝 焕发民乐新生
《我的祖国》《采茶舞曲》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《枣园春色》……4个小时里，30多首经典曲目接连奏响，观众听得如痴如醉。前排观众中不仅有举着手机拍摄的自媒体博主，还有许多坐着轮椅的银发老人。这不仅是乐团成员之间的“周六之约”，更是乐团与乐迷之间的一场音乐约定。
“演出下午2点半开始，我为了占个好位置每次都是中午12点前就来，一直听到下午6点半散场还意犹未尽。”忠实乐迷贾墨池说，每次他把乐团的演出视频网上，都会收到一大批点赞。“总有人说民乐过时了、表现力不够，可你看看现场，从五六岁的孩子到百岁老人，谁不被这旋律打动？”
随着短视频平台的传播，“天坛琴之声民乐团”的名气越来越大。近几年，每场演出的观众从几十人激增到二三百人，甚至有“粉丝”专程从海南、新疆、四川等地赶来。中央音乐学院的赵寒阳教授也曾慕名而来，即兴加入合奏。
观众席第一排，坐在轮椅上的韩金声和老伴刘光珠是乐团的“铁杆粉丝”。年过七旬的他们住在东四环附近，每次都要辗转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赶来。“过去下乡插队时，我是宣传队的，就爱拉二胡和唱歌。”韩金声眯着眼睛，手指轻轻打着拍子，“这些曲子一响，就像回到了青春岁月。”
不远处，5岁的小男孩明明正随着《闹新春》欢快的节奏摇头晃脑，小手还模仿着二胡拉弦的动作。“公园里的音乐会，比手机游戏有吸引力多了！”明明的妈妈笑着说。贺铁庆也发现，乐团的观众结构正在悄然变化：“以前的观众清一色是银发族，现在带着孩子的年轻家长越来越多。孩子们听得格外认真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，他们可能不懂曲目背后的故事，但音乐本身的感染力是共通的。”
观众的热情与执着，也让乐团的队员们十分感动和珍惜。77岁的笛子手郭洪德作为乐团最年长的成员，他经历过太多乐队的聚散：“很多乐队玩着玩着就散了，只有我们坚持了这么多年。”即便周末儿女要来探望，他也雷打不动地先完成演出：“那些老乐迷拄着拐杖、推着轮椅赶来，我们怎么能辜负？”
为了回应观众的期待，乐团对自己的演奏水平要求也越来越高。担任乐团“艺术总监”的张宝和在每场演出后都会组织“挑错会”，队员们互相指出演出中的瑕疵，取长补短、精益求精。他们的努力也获得了回报——不仅在北京市“歌唱北京”器乐大赛中摘得桂冠，还经常走进部队、社区、敬老院举办公益演出。
夕阳西下，民乐悠扬的旋律在公园上空回荡。即便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，观众仍不愿离场。“天坛琴之声民乐团”用16年的坚持证明：民乐从来没有过时，它是流淌在中国人血脉中的文化基因。当二胡、扬琴、笛子、中阮等乐器在露天舞台上交响，传统文化正以最鲜活的方式，在每一个驻足聆听的心灵中生根发芽。
来源：北京日报客户端
记者：褚英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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